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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7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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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7 章

江鷺和涼城有關。

江鷺也許為涼城而來東京。

但是為什麽?他是南康小世子, 涼城和他有什?麽?關聯?

還?有,他查孔益,查什?麽?“阿魯國公主”, 該不會?他在查兩年前大魏和阿魯國那場和談盟約吧?

深夜月黯,窗欞半開,姜循垂著眼, 思考自己腦海中關於那場事變的記憶。

正如江鷺所猜, 姜循對那樁事, 知道的並不比世人多些。她知道那場事變必有蹊蹺, 但?是?她沒?有多事,因為她身邊這個人都尚且不在乎——

姜循這樣想著時, 眼皮輕輕上揚, 看向從窗外?進來的周身籠在黑袍下的郎君。

他輕功了得, 翻進窗後就藏入了屋中角落裏?,被黑暗所覆。暗夜如潑墨巨獸一樣吞噬他, 無聲無息。

這才是?姜循真正的“友人”。

玲瓏跟隨姜循久了,漸漸意?識到此人的存在, 並不多問。簡簡武功很出色,可偏偏夜闖姜循屋舍的人, 要?麽?是?江鷺那樣自小得名師教導的文武雙修的小世子,要?麽?是?“友人”這樣輕功厲害的……

姜循靜默而立。

墻角陰影裏?的友人輕輕笑,聲音幾多輕柔繾綣:“瞧你發愁的,這有什?麽?大不了的?關心t?涼城的人多了,小世子可能只是?出於好奇。”

姜循偏臉。

輕帛撫肩,發絲委腰, 她盈盈而立,回眸間, 顧盼神飛,言語也幾多輕誘:“你怎麽?回東京了?”

“剛回來,”友人從黑暗中步出,高挺鼻梁在鬥篷陰影下若隱若現,他擡起眼,含情目凝望姜循,“我?聽到些傳言,說南康世子來了東京。南康世子貌若好女,一來東京,就吸引了無數好人家的女兒爭相詢問……”

友人玩味非常,輕笑道:“我?擔心你……”

“我?有什?麽?好擔心的?”姜循冷漠非常,抱起手臂,垂眼看著自己在書桌上攤放的寫滿關鍵字的書頁,“我?和江鷺好聚好散……”

她說這話時,語氣?微飄虛。因她忽然想起自己如今對江鷺很有興趣——

她想拐江鷺做她的棋子。她發現江鷺不簡單,她對這個郎君,分?外?有興趣。

姜循語氣?中的飄忽,卻讓友人生誤會?。

友人嘆口氣?,憐惜道:“他找你麻煩了,是?不是??當年你騙他……”

姜循忽而詢問:“你在京外?的事,處理好了?”

友人頓一頓,含笑:“尚未。還?有些疑點,十分?奇怪……怎麽?了?循循想我??”

“我?想你呀,”姜循語調婉轉,酥酥涼涼,她轉肩去看自己的多年友人,眉目悠轉,如鉤子一般,“你若再不回來,開封府……恐怕要?被小世子拆了。”

友人輕輕挑眉,笑意?微收。

姜循自顧自,伸指輕輕點一點桌上書頁她寫的那幾個關鍵字:“我?不確定,我?只是?在猜。但?是?如果江鷺在查涼城,他便很有可能好奇東京一個人物——寫下《古今將軍論》的……”

“不必說了,”友人朝她走來,搖頭嘆氣?,“循循,你想這麽?多,不累嗎?”

姜循挑眉。

她張口就要?反擊,但?是?眼前忽而一暗。

她靜靜站立,動也不動,只因心知他不會?傷害她。

她聽到友人聲音在耳畔微向後遠去:“好了,睜開眼。”

姜循睫毛閃爍,片刻後,睜開眼。

燭火微光照窗,她看到鬥篷黑袍下的友人,露出面容,卻是?戴著一張白狐貍面具。面具上的狐貍臉濃墨重彩,用黑白兩色勾勒,飛到鬢角,頗有一種囂張奪目的詭異美。

姜循瞬間心動,擡手去摸自己的臉,發現原來方才眼前泛黑,是?因友人朝她臉上罩了一張面具。

姜循摘下那張面具,拿到手中觀望——一張紅狐貍臉。

緋紅狐貍面有些妖嬈,眼尾輕挑,斜飛眉眼看著幾分?狡黠,墨彩濃郁,冶艷華麗。

友人聲音在耳:“像不像你?”

姜循噗嗤笑出聲。

她撫著這張面具,聽友人說:“我?在青州燈會?時,見到街市間大人小孩都戴這種面具,和東京的風俗不一樣。我?想著你也許喜歡,就買了下來……可惜上元節你在回東京的路上,我?又身在青州,無法把禮物送你。”

“遲來的禮物你喜不喜歡?”他逗弄她,言笑晏晏,“哎呀,笑起來了,就應該這樣啊。”

姜循擡眸。

她立在窗邊明月下,抱著一張狐貍臉面具,愛不釋手。

她身後的陰影中站著她那無法公然現身的友人,她聽到他收斂玩笑後,鄭重的話語——

“循循,開心一些,不要?為政務與?瑣事過於憂慮。”

“你也不過是?一堪堪十八歲的美麗少女。世間少女在你這個年齡,多是?無憂無慮,多是?兒女情長,你又何必將自己逼得這樣緊,不見一點笑顏,不露一點真心呢?”

“你別怕,別慌——無論如何,長夜漫漫,錦衣夜行。東京這潭渾水,我?們說好一起淌,我?便不會?中途棄你。”

--

友人的露面,讓姜循心中更有底氣?了些。

她謹慎非常地走在一條不歸路上了。她誓要?攪亂東京一潭渾水,誓要?欺辱過她的所有人付出代價……

她對小世子絕沒?有男女之情。

她只是?想利用小世子,希望小世子和她聯手……她不管江鷺要?做什?麽?,只要?二人利益暫時一致,她便要?拉他入局。

只是?,江鷺想要?的利益,會?在短期內和她一致嗎?

他關心涼城,到底在做什?麽?呢?

如今,章淞死了……和那日反常的江鷺,是?否有關呢?

萬事萬物絕無坐等的道理。

姜循次日進宮去見太子,想從太子這裏?,打聽一些關於章淞身死的事。

東宮這裏?很忙,姜循前來,便被引入偏間相候。

她穿過屏風朝內室走時,借著屏風上山水畫的光影,看到外?廳中,暮遜被幾個老臣圍著,張寂也在列。

他們的談話,斷斷續續傳入姜循耳中,無非是?——章淞一死,春闈時間必推遲。太子一派要?想辦法送自己的人去主持春闈,當這個主考官。

主考官要?被天下登科學子稱一聲“座師”,具有天然的立場。若這個位置被太子一派所得,太子這一方勢力壯大,便能壓過舊皇派那一方了。

老皇帝年事已?高,所有政務交給儲君和大臣共治。這是?給儲君的一道難題,暮遜如果不能降服滿朝文武,他怎麽?坐穩這個位置?

可恨,其他皇子們病的病,死的死,避的避,為何明明沒?有皇子和太子爭儲君位,太子依然在朝堂上的每一步,都走得這樣艱難呢?

姜循坐在內室喝茶,偶爾聽兩句外?面的爭吵。

沒?人關心章淞的死,舊皇派和太子派都關心誰做主考官……這其中,唯一真正關心章淞到底如何死的,大約只有張寂了。

那些老臣走後,暮遜疲憊地喝了一盞茶,張寂才向他匯報:“臣去了章家靈堂,和章夫人打探。章夫人說章侍郎不擅飲酒,平時並不多飲……”

暮遜眉心閃過一絲不耐——他又不是?真的在乎章淞怎麽?死的。

暮遜打斷:“是?舊皇派那些人出手的嗎?”

張寂頓一頓,答:“沒?有證據。事發之時,宴請的大臣們大都在前宴,即使不在的,也有宮人證明他們行蹤無異……”

暮遜喃聲:“是?了。他們在朝上質問聲那麽?大,便是?做戲,也過於用力。他們是?不是?真的懷疑是?孤出手的……”

張寂:“武功高手可能更大。”

暮遜睫毛揚一下,不置可否。

張寂站在暮遜身邊,伸手蘸了桌上自己杯盞中的一點清水,輕輕寫了幾個名字:

“宮廷衛士二十二人,殿前都指揮使常羽,兵部?郎中陳光遠,還?有一位來京述職、暫時未離京的青州刺史趙英,最?後還?有一位……”

張寂不卑不亢,寫下了那個名字。

與?此同時,隔間的姜循亦在心中道出了那個名字:江鷺。

外?廳中茶水汩汩,暮遜盯著世子的名字,腦海中忽然浮現那日雨中,江鷺和姜循一同入室的一幕。太子面無表情:“你已?確定是?武官所殺?”

張寂從來謹慎:“不確定……還?在查。”

暮遜冷笑一聲,將茶盞重重砸向外?,碎了一地。

暮遜:“那你就去查!”

暮遜偏頭看張寂,目中冰冷無比:“這些武官和那些舊皇派中大臣,是?否有那麽?一些人有點關聯?”

張寂眉目靜然。人如冰雪覆身,久久未語。

暮遜傾身:“張寂,你明白孤的意?思嗎?這世上,每時每刻都在死人,你要?為章淞伸張正義,孤給你機會?,讓你傾盡全力去查兇。章淞年紀一大把了,他的死,是?否應該死得有意?義一些呢?”

無需暮遜多言,不管是?外?間的張寂,還?是?裏?間的姜循,都明白暮遜真正想要?的,是?將章淞之死,扣給舊皇派。

太子希望他們壓倒舊皇派,讓舊皇派無法推舉新的主考官上任。新的主考官,必須是?太子這一方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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姜循又與?太子談了些事,她離開東宮乘坐車輦時,正看到禦花園中,張寂面前站著十餘個衛士。

滿園春色正生,張寂長身如松,卻背影蕭瑟,孤獨。

那些衛士們惶然辯解:“指揮使,小的當天沒?見過章侍郎,小的不認識章侍郎……”

“指揮使這麽?威風,怎麽?只會?盯著我?們這些小人物?”

張寂淡漠:“其餘武官,我?自然會?查。”

有人不服氣?道:“那天禁苑中,會?武功的,可不止我?們。南康世子應該也會?武功吧?你敢查他嗎?”

張寂平聲靜氣?:“如果他身上有傷,如果他對章侍郎動手,我?自然會?查。”

他揚起銳眸,一步步朝前走,幽黑冷酷:“章侍郎是?一條人命,為什?麽?沒?人在乎?你們以為我?不敢查嗎?”

衛士們一時被他氣?勢所壓,怔怔退後了一t?步。

張寂冷聲:“來人,扒開他們衣服,查看他們身上是?否有傷!”

……章淞領口有血,必來自於兇手。

張寂忽感覺到一道凝視目光,他偏過臉,正看到姜循放下簾子。

二人擦肩而過,互不多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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坐於馬車中出宮的姜循,時而想著張寂所為,時而想著下雨那日黃昏,自己摸到的江鷺手上的血。

張寂會?如太子所願嗎?

以姜循對那人的了解,恐怕不會?。

張寂過於“正直”了,他不碰任何臟汙渾濁之事。

練兵是?練兵,查案是?查案,殺人是?殺人。他奉行他信賴的一腔原則,他做著他認為正確的事。

他不算姜太傅的人,其實?也不完全算太子的人。

紛擾渾濁的朝堂中,張寂知道其他人蠅營狗茍在做什?麽?,張寂只是?不參與?,不關心。

章淞之死……張寂即使查,也會?是?查真兇,而不會?如暮遜所願,嫁禍他人。

這正是?姜循厭惡張寂的緣故,卻也是?姜循想拉攏張寂的緣故啊。

禁軍統帥啊……掌管兵權,多厲害的軍事統帥。只有這樣的人,才能讓皇帝心安。

想成就大事,只靠文人的筆桿不夠,還?需要?兵權。而姜循恰恰認識張寂這一個手中有兵的人。

只是?此人非要?獨行幽冥夜,孤立獨木橋。此人眼中沒?有她,也不願和她同行。

無妨。

白雪是?無法在東京長存的,白雪有了其他顏色才漂亮。

姜循徐徐圖之,總有法子讓張寂就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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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是?深夜,萬籟俱寂。

開封府的天牢中,多出了一位穿著官吏皂衣的青年。

他低著頭,和喝醉的其他小吏交班,提著燈,一間間查找這裏?的牢獄。

有微光自天窗照入,落在青年的眉眼上。

他偶爾擡臉時,眉目昳麗——正是?江鷺。

江鷺花了幾日時間,弄明白了開封府地牢結構。他膽大非常,給小吏們餵了酒,又和一個照人代班的小吏談好了條件。那小吏便把巡邏鑰匙給他,讓他在天牢中巡察一個時辰。

江鷺只有一個時辰找曹生的時間。

他想著章淞臨死前告訴他的話——

“曹生,在他家那事結束後,上面有人覺得他可憐,就給他謀了一個小職。官位不大,戶部?的一個小吏,給人跑腿而已?。但?是?他寫過《古今將軍論》那麽?出名的文章,人人都認識他,那可不是?好事。所以他改名換姓,改叫了喬世安。

“嘿,我?知道這些,是?因為我?以前在戶部?做過事……就是?舊皇派和太子派打得不可開交,他們沒?辦法,才把我?調去禮部?當這一次主考官的,誰想到啊……”

那時江鷺扣緊他脈搏:“重點。”

人死之際,已?沒?什?麽?不能說的。何況章淞知道的,確實?不多。

章淞道:“那喬世安在戶部?當小吏,卻是?個不安分?的。以前沒?官職時他寫文章,現在為朝廷做事了,又膨脹起來,貪了墨,被朝廷給抓住咯。”

江鷺低聲:“貪墨?”

章淞對所有還?活著的人都有一腔憤恨,急需有人去報覆:“對!他想從戶部?賬上斂財,以為戶部?的人都是?酒囊飯桶,都眼瞎嗎?孔家倒臺後,戶部?上下把所有賬都重新翻了一遍……喬世安這個漏網之魚就被抓到了。

“現在啊,喬世安估計被抓在開封府的天牢裏?,等著秋後問斬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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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時此夜,燈籠的光一晃,擦過薄薄紙片,照亮開封府天牢一方天地。

燈火照過之時,天牢最?深處的一間牢房中,蜷縮在稻草堆上的一個臟汙男人伸手,擋住火光,啞聲罵:“不想活了啊?敢惹老子。”

他語氣?暴躁,出口成臟,但?“老子”二字卻說得有點別扭,和尋常粗人不同。

於是?,燈籠的光再次照了過來。

一道極清的年輕郎君聲如同貼著他耳一般:“曹生?”

粗糙骯臟的男人一個激靈,麻木的眼神中有什?麽?神色快速閃過。此地太暗,江鷺看不清楚,但?男人擡起頭,看清了牢門外?的小吏——

眉清目秀的江鷺,即使穿著小吏服,也因過於昂然,看著不像此間人。

男人眼中浮現迷惑。

江鷺擡高手中燈籠,靜靜地看著這個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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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鷺看清喬世安的同時,腦海中再一次記起那篇《古今將軍論》。

那篇文問世,傳遍天下,哪位武官不如臨大敵?

“自古百姓求安居樂業,將軍求戰死沙場。一場場戰爭鑄造將軍的功名與?威望,卻和百姓有何關系?只有戰事減少,才是?百姓所望。可若戰爭減少,那些借助軍功立世的將軍們,恐怕心有不甘。天下戰亂始終不平,是?否只是?天災,而無人推波助瀾呢?

“自古將帥,成敗皆是?戰。若想戰事不減少,將帥們必有所為。”

那篇文章,傳到建康,南康王長久不語,深思數日,憂慮朝堂是?否會?對江南海寇之亂,而生出猜忌。

但?朝堂的猜忌沒?有到建康府,那猜忌,最?終燒到的,是?涼城邊關。

程段二家本想乘勝追擊,將阿魯國徹底打退到玉門關外?。但?那篇文章出現後,兩位老將軍深思熟慮後,決定與?阿魯國聯姻,用和談來避免戰爭,向朝廷表意?示忠。

年少的阿魯國公主還?沒?嫁過來,一場大火便燒盡了一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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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時此刻,江鷺凝望著喬世安。

他一步步朝前走,喬世安迷茫地看著他。

而在這時,後方窄道裏?傳來腳步聲,一個小吏奔跑著過來,笑嘻嘻:“小文,我?來早一會?兒,早早和你交班,你回去睡個美覺吧……你是?誰?!”

甬道狹長黑魆,小吏語氣?變厲。

江鷺側過頭,看向身後。

小吏張口呼救,順手敲響手中響鑼。響鑼聲傳遍整個天牢時,江鷺手中的燈籠朝小吏砸去,淩厲非常,小吏被摔得砸在墻上。

在小吏眼中,那賊人好是?厲害,他還?沒?看清,賊人就用布蒙住了口鼻,旋身躍起,朝外?逃跑。

小吏爬起來:“別跑——來人啊,有人劫獄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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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火幾燒,更聲幾敲。

夜前下過一場小雨,地面濕漉,水光照人。

張寂撐著傘,慢吞吞地走在長街上,思考著章夫人的哭訴。

他之前又去了章家,他想檢查章淞的屍體。也許是?他流露出想剖屍的意?圖,章夫人色變,立即將他哄了出來,並找來了衛士保護章淞棺材,嚴禁他人靠近。

張寂幾乎確定是?武人用內力殺的人。

但?是?每個武人功法不同,手段不一。若是?不檢查屍體心臟,張寂無法判斷兇手到底師承自哪裏?。

可惜,人死為大,世人忌諱剖屍。

但?張寂並不想那麽?放棄——章淞不應死得不明不白。

張寂邊走邊沈思時,旁邊巷子一排排燈籠亮起,樹葉婆娑搖晃,有人影一晃而過。

奔跑腳步聲漸近,小吏們氣?喘籲籲:“抓賊人!有人要?劫獄,有人夜闖開封府……”

疾風拂過袖擺,夜如水湧。張寂站在巷口,黑傘青衣,一身潔凈,側頭看著那些上氣?不接下氣?的小吏們。

夜霧迷離,黑暗如饕餮朝他撲來。

他擡起頭,看到墻頭上那快速縱步而行的用布蒙臉的賊人。

張寂心想:開封府尹不在,開封府少尹還?未有人升任,厲害人物又各個出京……這開封府,是?一年不如一年啊。

賊人在頭頂,張寂在樹下。

二人即將擦肩時,張寂驀地扔掉手中傘,朝那賊人砸去。

傘砸出一聲巨響,在地上飛出一道旋影,阻斷逃路。同時,張寂翻身上墻,運掌擊向來人。

光影晦暗,燭火寥寥,地上水窪明澈,賊人只露出一雙冰雪般清澈的眼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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姜家府邸大娘子所居的院落中,花葉落地碾壓作泥。

檐頭稀稀拉拉滴落幾滴雨水,姜蕪撐著傘,纖細窈窕,穿過一道道月洞門。

她出門時,府邸門口的小廝動了惻隱之心:“外?面剛下過一場雨,天又這麽?黑,大娘子何必出門呢?即使要?出門,也應帶著侍女啊。”

姜蕪低頭,婉聲:“……綠露睡著了。無妨,我?有馬車相送的。城東程大夫的藥最?好,只是?需要?早早排隊去拿。只要?母親早日病好,我?便滿足了。”

姜夫人病得重,每日咳得整個府邸都能聽到,恐怕時日無多。

小廝聽她這樣說,便知道必是?那些偷懶的侍女嫌服侍大娘子沒?有油水,各個不肯來,害得大娘子這樣心慈的人,獨自出門。

但?小廝哪有權力責問內闈之事?

他嘆口氣?,為大娘子開了門,並叮嚀大娘子早日回府。

姜蕪感激地朝他一笑,梨花帶雨一般,風致楚楚。

小廝心旌搖曳。

小廝哪裏?料的到——

這t?個時候,綠露屈膝蜷身,睡在娘子屋舍的腳踏下。在一爐香的裊裊輕煙中,榻上清靜,榻下綠露睡得不省人事。

--

“小心火燭——”

子夜已?過,更夫走遠。

在一家茶樓後巷的馬車中,姜蕪將傘收起,爬上了車。

她一上車,便聽到車中涼薄的女聲:“怎麽?來得這麽?晚?”

晚風拍打著馬車外?懸掛的竹骨燈籠,車外?的燭火光搖落,晃到馬車中靜坐的人身上。

那坐在角落裏?的二女,徐徐擡臉。

乖巧的、討好的那個是?玲瓏,慵懶淡漠、鬢烏釵金的那個美人……是?姜循。

--

姜循坐在車中,平靜地看著姜蕪上車。

玲瓏在旁守著;簡簡在外?守著。

這裏?十分?安全。

姜蕪挨著姜循坐於一旁,垂目輕聲:“綠露這幾日有些懷疑我?,總盯著我?……我?不得不下了些藥,把她騙睡,才得空出門。”

玲瓏在旁緊張道:“大娘子,貼身侍女是?很難瞞的。不如你告訴綠露……”

姜蕪搖頭。

她沈默安靜,態度卻堅決非常。

姜循懶懶道:“玲瓏,少管別人。”

姜循看著姜蕪:“此次找你,是?想問你,你和張寂關系如何了?”

姜蕪睫毛輕輕顫抖。

她無奈苦笑,柔弱非常:“循循,他這個人,是?很難和人交心的。他誰也不信,我?使盡手段,也不過讓他看到我?……”

姜循意?興闌珊:“那也比我?強。他帶你來京,他對你有責任,這是?多好的先天機會?,你都不能打動一個男人?”

姜循托腮思考,真心費解:“戲耍男人,張張嘴掉掉淚,有那麽?難嗎?”

玲瓏在旁:……聽聽你說的是?不是?人話!我?好同情小世子啊。

姜蕪低頭聽訓。

姜循不開玩笑了,她思忖著說明來意?:“我?要?你從張寂那裏?幫我?打探,他查章淞之死查到哪一步,是?否懷疑江鷺。如果懷疑江鷺,一定告訴我?。還?有孔益家裏?,他有沒?有找出奇怪東西。”

姜蕪吞吐:“我?需要?時間……”

姜循朝後仰靠,半晌問:“你不會?心軟了吧?”

姜蕪立刻擡頭:“怎會?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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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女沈靜間,外?頭傳來打鬥聲,簡簡高聲斥道:“誰?!”

簡簡翻身淩空,聽到外?面小吏們喊著抓賊人的聲音,還?看到張寂與?那賊人打鬥。

正義感滿滿的簡簡毫不猶豫地加入此局:“張指揮使?”

張寂:“簡簡,和我?一起攔住他!”

口鼻蒙布、身著玄色皂衣的江鷺立在樹梢上,身姿修長挺拔,風吹勁衣擺揚。他聽到“簡簡”二字後,側過肩,俯首看著他們,以及藏在巷中的那輛馬車,馬車前被風吹晃的燈籠。

車簾幽閉,遮掩車中人影。隔著一層布,江鷺猜到了車中有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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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?面打動驚動車中人,玲瓏有些慌,坐立不安。

玲瓏掀開簾子悄悄朝外?觀望。

馬車中,姜蕪聽到“張指揮使“幾個字,些許緊張。她煞白著臉,怕張寂發現自己在此,更怕張寂發現自己和姜循並非外?界所傳的那樣不睦,最?怕張寂發現她和姜循的計劃。

但?是?姜循那般冷淡地靠壁而坐,素衣紅緣,羅裙曳地,她絲毫不慌。姜蕪怔怔看著她,便也一點點冷靜下來。

很多時候,姜蕪真的好羨慕姜循——怎樣強大的心魂,才能遇佛殺佛,狂妄肆意?,不懼怕任何人,不投降任何人,再一步步碾壓他們呢?

姜蕪自己做不到。

姜蕪卻希望姜循代她做到。

姜蕪流光輕軟的眸中,浮起些許戾氣?、寒意?。

她克服自己的畏懼,努力不受車外?打鬥的影響。她渾身輕輕發抖,但?她顫抖著伸出手,如同發誓一般:

“我?一定會?讓張寂信任我?,好得到兵權。”

“循循,我?一定幫你獲得權勢,一定會?和你一起走下去。”

“我?要?你獲得無上權勢,要?你風光凜冽,要?你去把我?失去的、你失去的……一起奪回來!”

姜蕪目中灼著光,含著淚。

一線燈火被風吹開,落在二女身上。

靜謐,聖潔,決然,還?有……癲狂。

--

靜夜泠泠,姜循被姜蕪握住手,玲瓏掀開車簾一點縫隙。一陣風襲,涼意?徹骨,姜循擡起眼,自車簾縫隙,看到了外?面的打鬥——

蓊郁樹葉晃得如同潮流,被張寂和簡簡一起圍攻的人自墻頭跌下,步步後退,快要?退到馬車這一方來。

姜循饒有趣味地看熱鬧,忽而眉目間浮起奇怪的神色:咦,她怎麽?覺得這惡徒的背影,有點眼熟?

……很像某人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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